编者按：全球地缘政治环境的不确定性促使中国企业重新审视供应链布局，中国企业也在出海过程中逐渐摸索出了在海外设厂或投资的出海方式。 中国企业出海与当年的日本发展历程有相似之处，例如制造业具有较强的全球比较优势、国内外经济形势承压等。尽管两国之间国情存在异同，但分析日本企业出海路径也可获得一定借鉴意义。 上世纪40年代开始，日本便在海外积极布局产业链。日本的主要经济成就是在国际贸易相对开放和全球化时期取得的。截至2023年，日本对外投资规模存量占日本GDP的比重近50%，日本持有的对外净资产约合3万亿美元，连续33年居全球第一。 不论宏观经济还是微观企业经营，日本企业出海投资都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日本企业出海面临怎样的背景？日本政府如何推动企业出海？日本海外投资的路径是什么？日本出海政策得失几何？本文将做系列讨论。 二战后日本经济迅速崛起，日本政府通过引导投资和技术革新推动产业结构转型，钢铁、汽车、电子等一批高附加值产业竞争力提升，日本产品海外出口量激增。 然而，美日贸易失衡加剧引发贸易摩擦。根据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原世界银行经济学家浦田秀次郎的统计，日美两国从上世纪50年代直至1995年，至少发生了16轮贸易摩擦，从最初的棉纺织品、钢铁、彩电等，延伸到电信设备、药品、半导体、汽车等领域①。日本不得不“被迫”向海外转移生产。 另一边，美国希望通过美元贬值来增加产品的出口竞争力，以改善美国国际收支不平衡状况。1985年，美日英法德五国政府联合干预外汇市场，签订“广场协议”。 广场协议后，日元大幅升值，价格效应下日本出口产品的竞争力下滑，出口金额大幅减少。同时，日元升值也降低了日本企业海外投资的成本，日本企业开始大举向海外进军。内部环境：内需不足叠加劳动力短缺，经济发展陷入停滞。 1970年代，受环境污染、石油危机等影响，日本经济增速迅速下滑、内需持续走弱。尤其是70年代后期，贸易摩擦加剧导致出口持续受抑制，日本出现内外需双弱局面。随后，日本当局将经济重心转移至扩大内需，但过于宽松的政策导致经济泡沫滋生。 1989年，日本当局主动刺破泡沫收紧土地政策及融资政策，此后内需持续不振。一方面，居民和企业部门财富效应②急剧减少，消费支出持续走弱；另一方面，地产收紧带来地产链甚至其他板块的投资增速均下滑。 与此同时，日本社会老龄化日趋严重，劳动力不足问题逐步出现。日本国内用工成本不断抬升，间接推升了日企寻求海外低成本生产的动力。 在疫情后，日本政府更加强调支持企业海外投资。主要有多重考虑：一是维护经济安全，分散产业链。日本政府认为，“产业链过度依赖外国必然会导致经济安全风险增加，特别是依赖特定国家和地区的供应链更无法确保人民的健康和国家的经济安全。” 二是提高企业的生产力和增长潜力。据日本贸易振兴机构（JETRO）2022 年的调查，日企海外发展主要是为了在最有利的地区生产，以利于拓宽国际市场、降低生产成本、利用当地的人才、技术和能源、原材料等资源，从而有效提高企业的生产力和增长潜力。 三是应对国内市场萎缩，保持日本的全球竞争力和影响力。海外投资可以促进日企包括初创企业在内的创造创新，提高生产率和竞争力，并且促进产品和服务贸易的良性循环。同时以多层次价值链将众多海外投资公司连接起来，能寻求跨行业、跨层次和跨地区的投资新价值。
二、出海策略：前期政府主导，后期商社推动，当下联合服务 从1940年代起，日本企业开始出海，最初三十年是由以通产省③为代表的政府部门主导。但1970年代后仅凭激进的产业政策已经难以应对更为复杂的国际环境，私营企业逐渐走向台前，财团和商社成长为日本投资全球的主要推手。1.1940-1970年代：政策主导产业升级下的企业出海。 政策主要集中于两点：一是通过并购、重组、限产等方式，淘汰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等产业，着重发展技术密集型产业。二是通过外汇配额、税收优惠、进口管制、融资倾斜等方式来保护和培育新兴产业。 例如在资源战略上，一方面鼓励煤炭、石油、钢铁、农业等部门的跨国公司通过对外直接投资，以获取海外资源的稳定供应。另一方满，将石油冶炼、化工等国内高污染、高能耗的资源密集型产业和某些夕阳产业转移出去。 又如在税收优惠上，对于向政治不稳定区域的出海企业，一者对出海企业进行税收饶让抵免，二者建立亏损准备金制度，使政府和企业共同承担海外经营风险。政府通过在税制方面弥补企业的投资风险，对出海企业的亏损进行补偿。 数据显示，1960-1970年间，日本的年GDP增长都超过10%④。其中，海外资产成为拉动日本经济增长的重要原因。因此，通产省的产业政策被认为是日本海外投资的主要推手。 于是，日本通产省以“行政指导”为核心的产业规划也一度成为“亚洲四小龙”的发展模板。2.1970-2022年：商社“内循环”模式推动企业海外投资。 20世纪70年代后，美日贸易摩擦逐渐上升为贸易战，广场协议等国际协定也导致日元大幅升值。通产省开始反思自身的产业政策是否还适应当前环境，考虑逐步释放给企业界更大的自主权。 此阶段，商社成为推动企业出海主力，产业链上下游更加紧密。 日本商社脱胎于三井、三菱、住友等旧财阀，他们本就是日本海上贸易的主力，对海外贸易十分熟悉。另外，商社中独特的组织模式，可以更好地帮助企业开拓海外市场，特别是中小企业。 根据《海外事业活动基本调查》数据，2000年10亿日元规模以下企业占总出海企业的数量比重为43.4%，2020年这一比重上升至76.5%。截至2021年，资金规模在5千万日元至1亿日元的中小企业出海占比为37%，是当前日企出海主力军⑤。 剖析其模式，商社相当于产业链的枢纽，让上下游企业间彼此照应，通常先在内部建立企业发展小组，通过信息搜集和分析，帮产品部门找到市场，并帮助其协调各产业环节。此外，商社推行“主银行模式”，财团内部有自己的资本市场，企业更容易获得低息贷款。这样的“抱团取暖”让企业在出海过程中更能面对未知风险。 发展至今，综合商社除了自身业务的海外贸易，还能为出海企业提供一站式的出口服务，包括融资、市场研究、企业管理、航运、保险、仓储、批发零售等多个方面。3.2022年后：后疫情时期，政府与各团体合作共同推进 为了帮助企业应对和克服海外业务固有的风险和障碍，日本制定了许多新的促进措施，以进一步促进当前企业的海外投资。 一是强化海外投资的支援体制。一方面建设“团队型政府体制”，支援海外投资共涉及6个中央政府部门、10多个政府所属支援机构以及驻各国外交公馆等。另一方面从横向和纵向与地方各级民间支援机构紧密合作，以建立政府支援大平台和支援组织大网络，为企业海外投资提供广泛而具体的支援服务。 二是制定覆盖海外投资全过程的一揽子措施。日本把企业海外投资过程划分为4个阶段并列出19项支援任务，由相关省厅、政府机构、民间组织和驻外使馆分工合作提供支援。 三是制定实施进度并跟踪检查。为落实好各项海外投资支援措施，日本政府在编制海外投资支援方案的同时，还设定实施基准，每六个月编制和发布一次，并将根据支援进度进行审查。 日本企业出海在宏观上形成了规模庞大的海外资本存量，创造了本土GDP一半体量的销售收入。但企业大规模出海，对于国内产业和经济发展也带来一些挑战。 与世界各国企业发展路径相似，日本的中小企业极度依赖大型财团或大企业的订单和资金。当大型企业都在国外建立生产基地后，这些中小企业逐步失去了赖以维生的客户。 业内学者描述，日本的企业出海的典型特点是以大带小，供应链依次出海的层次感非常鲜明。据南方周末记者报道，当时的日本中小企业，1980年代初跟着大企业走了一批，1985年后又消亡了一批。本土仅存的中小企业空有外壳、没有业务，大多数采取了极端保守的经营策略，惧怕投资和研发新技术，导致日本制造业逐渐失去竞争力。 日本经济学家指出，此阶段下的日本，人们都将资金用于偿还泡沫经济时期的债务，不愿将资金用于扩大生产，也不愿从银行贷款。继而导致央行的量化宽松无法发挥效果，大量资金囤积在金融体系中，无法进入实体经济，日本经济长期陷入通缩。 企业大规模出海期间，日本产业“脱实向虚”加剧经济泡沫。根据日本央行数据，1986-1989年，土地和股市增值了1751万亿日元，超过了这四年日本GDP的总和。 背后一部分原因是，出海企业赚到相当数量的外汇后，并没有将资金投入再生产，而是将部分资金投回日本的房地产和金融市场，最终导致了日本经济在90年代初期遭遇了严重的泡沫破裂，给日本经济带来了长期的负面影响。 如何合理引导资金流向实体经济，避免经济过度虚拟化，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日本企业出海政策在其发展的不同阶段展现出了不同的特点和成效。早期的出海主要是为了应对贸易壁垒、汇率波动、成本升高等问题，而随着全球化深入发展，出海成为日本企业实现国际化经营、提升全球竞争力的重要途径。 可以发现的是，日本用投资海外的方式，绕开了西方国家近三十年的贸易围堵，最大程度保留了国家工业化进程中的硕果。 例如日本汽车、化工、造船等诸多产业通过在海外设立生产基地、研发中心等方式，实现人力资本、研发要素等资源在全球范围内的优化配置，从而维持日本企业在全球尖端科技产业价值链中的优势地位。 此外，日本企业在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进程中，通过海外扩张积累了强大的财务实力，使得它们在面对全球经济动荡时表现出了较强的韧性和抗风险能力，还利用危机中的机会实现了进一步的发展壮大。 尽管如此，企业在出海过程中也暴露出一些产业空心、资产泡沫、技术外泄等风险，需要政府和企业共同探索更加科学合理的出海策略，平衡国内外市场的发展，以确保经济持续健康发展。 （因篇幅有限，更多详细内容欢迎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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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贸易围堵中，日本经济的“金蝉脱壳”之路》，南方周末
《出海七十年，日本何以“再造一个日本”？》，南方周末
《日本如何推动企业出海？》，国联证券
《为促进企业海外投资，日本做了什么？》，澎湃新闻
注释说明：
①《贸易围堵中，日本经济的“金蝉脱壳”之路》，南方周末
②财富效应（The Wealth Effect）是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提出的新理念，指某种财富的累积存量达到一定规模后，必然产生对相关领域的传导效应或者是控制效应。财富效应的作用机制主要通过影响消费和投资来实现。当金融资产价格上涨时，持有这些资产的个人的财富增加，从而增加了他们的消费能力，促进了消费增长，进而刺激了经济增长。相反，当金融资产价格下跌时，个人的财富减少，消费意愿下降，从而抑制了经济增长。
③通产省是通商产业省的简称，是日本旧中央省厅之一，承担着宏观经济管理职能，负责制订产业政策并从事行业管理，是对产业界拥有很大影响的综合性政府部门。
④数据来源：《出海七十年，日本何以“再造一个日本”？》，南方周末
⑤数据来源：《日本企业“出海”启示录》，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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